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第88章 泥泞与回声
闷罐车厢那令人窒息的节奏终于彻底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持续不断的闷响。
那不是雷声至少不完全是。
它来自北方低沉、连绵像一头巨兽在远方的地平线下永不疲倦地刨抓着大地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
几天几夜的颠簸和浑浊空气几乎耗尽了士兵们最后一丝力气。
车门被哐当一声拉开刺眼的、灰蒙蒙的天光透了进来随之涌入的还有冰冷的、混杂着煤烟、湿土和某种隐约硝石气味的空气。
“下车!全体下车!阿拉斯到了!快动作快!” 陌生的军官声音嘶哑地喊着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急促。
阿拉斯。
艾琳麻木的大脑费力地转动着这个地名。
地图上的一个点北方铁路枢纽。
现在这里是通往某个未知地狱的中转站。
她随着人流背着沉重得仿佛要嵌进肩膀骨头里的行囊踉跄地跳下火车。
车站月台一片混乱像被捣毁的蚁穴。
满载军火和补给的列车鸣着汽笛试图在拥堵的轨道上寻找缝隙。
担架员抬着裹在肮脏毯子里的躯体穿梭在人群之中那些躯体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发出断续的呻吟。
更多的是像他们一样刚下车的士兵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初临前线的茫然。
而与之逆向而行的是另一股蓝色的人流——从前线撤下来的。
他们不能被称为“士兵”更像是一群会移动的泥塑。
军服被厚厚的、半干结的泥浆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许多人头上、胳膊上、腿上缠着绷带污血的深褐色从纱布下渗出来。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没有情绪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他们从北方来走向南方走向后方走向或许能暂时活命的地方。
他们与艾琳这群正向北而行的人擦肩而过沉默得如同幽灵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说服力——这是来自地狱最直接的预告。
“看什么看!集合!克莱蒙把你的人拢一拢!快!” 一个略显稚嫩却刻意拔高了音调的声音响起。
艾琳转过头看到了他们的新连长。
非常年轻恐怕刚从圣西尔军校出来没多久脸颊甚至还有些未褪尽的圆润与周围饱经风霜或绝望麻木的面孔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身相对干净笔挺的军官制服马靴上沾了些泥点但显然精心擦拭过。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里面闪烁着一种被教科书和英雄故事点燃的光芒一种急于在这片广袤战场上刻下自己名字的渴望。
艾琳在马恩河战役前在无数张脸上见过这种光芒包括曾经的弗朗索瓦。
现在那些光芒大多已经熄灭了和它们的主人一同埋葬在了泥土里。
他们被重新编组在混乱中勉强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新任连长——他自我介绍叫布洛中尉——站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进行了一场简短而充满激情的讲话内容无外乎法兰西的荣耀、收复失地的决心以及他们即将参与的“伟大攻势”。
他的声音在远方那持续不断的炮声背景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可笑。
弗朗索瓦·克莱蒙中士站在队伍前列穿着那身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中士军服身体站得笔直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布瓦洛中尉身后某个虚无的点。
当布洛提到“光荣”和“牺牲”时他的嘴唇似乎轻微地动了动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咒语:“不应该是我……” 命令下达队伍开始移动。
不是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步行。
目的地:阿图瓦前线。
离开铁路枢纽的喧嚣他们踏上了通往北方的道路。
眼前的景象迅速从混乱的人造地狱转变为一种被战争彻底改造过的、非自然的荒原。
田野不再有庄稼只有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战壕像大地上丑陋的伤疤。
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层层叠叠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寒光。
庞大的炮兵阵地上粗重的炮管斜指向阴沉的天空像一群蛰伏的钢铁巨兽。
道路被频繁往来的重型火炮和卡车压得稀烂变成了深可及膝的泥浆海洋。
路旁是被炮火彻底摧毁的农舍只剩下几截断壁残垣以及被弹片削得光秃秃、枝杈狰狞的树干如同竖立在墓地上的十字架。
而最致命的是泥泞。
法国北部秋季的雨水早已开始显现威力。
它不是倾盆而下而是绵绵不绝阴冷刺骨。
雨水浸泡着这片被反复翻犁过的土地将一切变成了粘稠的、拥有可怕吸力的泥潭。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靴子陷进去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发出“噗嗤”的声响。
很快每个人都溅了满身的泥点沉重的湿冷透过军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行军不再是对体力的考验更像是一场与大地本身的搏斗每一次抬脚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意志。
卡娜那个新来的女孩走在艾琳旁边。
她起初还对这片超现实的景观感到震惊和好奇但很快泥泞的折磨就让她的脸上只剩下痛苦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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