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90章 刺桐
“海鹞号”在海上的第七天风变了。
不再是带着咸腥的清爽海风而是一种黏糊糊的、混杂着各种复杂气味的暖风。
空气也变得厚重吸进肺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甜腻和腐朽。
老水手阿水用力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看向远方若隐若现的一条黑线:“闻到没?陆地的骚气。
快到了。
” 陈渡站在船头手搭凉棚望去。
起初只是一条模糊的墨线随着船行那墨线逐渐晕染开变成起伏的山峦轮廓。
又过了小半天山峦前出现了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建筑影子灰瓦白墙鳞次栉比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建筑群中耸立着的几座石塔尖顶刺向天空样式与他平生所见截然不同。
“那就是刺桐城泉州府。
”船长老何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指着那几座石塔“番商建的叫什么‘清净寺’拜他们那边的神。
” 船只越来越多。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帆船布满海面有像“海鹞号”这样的福船有船身狭长的广船有挂着奇异旗帜、船头雕刻着怪兽的番船。
不同语言、腔调的呼喝声、号子声混杂在风里吵得人头晕。
“海鹞号”放缓了速度随着船流缓缓驶向那片巨大的、喧闹无比的港口。
离得近了港口的全貌才真正展现出来。
码头绵延数里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起重用的桔槔吱呀作响将巨大的货箱从船上吊起。
力夫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淌着油汗喊着听不懂的号子扛着比人还高的麻袋、木箱在拥挤的跳板和栈桥上穿梭。
空气里的味道更复杂了。
汗臭、鱼腥、香料刺鼻的芬芳、皮革鞣制的酸味、桐油和沥青的焦糊气、还有番人身上浓烈的体味和香水味……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滚烫的、充满生命力的热浪扑面而来。
陈渡有些恍惚。
这景象比扬州码头还要喧嚣十倍、百倍。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沸腾的海洋。
“海鹞号”在一个相对僻静的泊位靠了岸。
船长老何指挥水手系缆、下锚然后对陈渡说:“小子到了。
林氏商行在城南顺着码头往南走看到最大的那片挂着‘林’字旗的仓库和铺面就是。
” 陈渡背起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跳下船板双脚踩在坚实又有些晃动的栈桥上。
他回头对老何和阿水等人拱了拱手:“多谢诸位一路照应。
” 老何点点头没说什么。
阿水咧嘴笑道:“石头兄弟保重啊!要是混不下去了还回海上来!” 陈渡笑了笑转身汇入了码头上汹涌的人流。
他走得有些艰难。
人太多了摩肩接踵各种语言在耳边轰炸。
有穿着绸衫、摇着折扇的商人;有包头巾、深目高鼻的番商;有挎着篮子叫卖水果、小吃的妇人;还有眼神警惕、腰间鼓囊的护卫。
他紧紧捂着怀里的包袱里面是木匣和盘缠。
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的人周围全是窥探的目光。
按照老何指的方向他沿着码头向南走。
路两旁全是店铺和货栈招牌林立旗幡招展。
有卖瓷器的光洁如玉的瓶罐碗碟堆成小山;有卖丝绸的五彩斑斓的锦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有卖茶叶的清雅的香气从店内飘出;还有专门接待番商的客栈、酒肆门口站着会说几句番话的伙计。
他甚至看到几个皮肤漆黑如炭、卷发厚唇的人正比划着跟一个汉人商人讨价还价说的语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就是泉州。
万商云集光怪陆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人流稍微稀疏了些。
前方出现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清一色的青砖高墙门口悬挂着醒目的“林”字旗和“福船号”徽记。
高大的仓库一座连着一座旁边还有几间气派的铺面进出的人衣着体面多是管事、伙计模样。
应该就是这里了泉州林氏商行。
陈渡整了整因拥挤而有些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向那最大的铺面走去。
铺面门脸开阔柜台后站着几个伙计正在接待客人。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人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衣着普通风尘仆仆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客气地问:“这位郎客有何贵干?” 陈渡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我找林静渊林主事。
” 账房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上下打量他一番:“郎客找我们东家何事?可有名帖?” “没有名帖。
”陈渡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北边故人之后受长辈所托前来呈送一件旧物。
” 账房先生犹豫了一下:“东家事务繁忙恐怕……” 陈渡从怀中取出林震东给的那块黑底金字的林家信牌轻轻放在柜台上。
账房先生看到信牌脸色顿时一变态度恭敬了许多:“原来是贵客!请稍候我这就去通禀!”他小心地拿起信牌转身快步走向后堂。
陈渡站在柜台前能感觉到铺子里其他伙计投来的好奇目光。
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店内陈设。
货架上摆放着不少海外奇珍有色彩斑斓的珊瑚有晶莹剔透的水晶器皿还有镶嵌着宝石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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