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278章 沉下去的
阿青回到济世堂时天已经擦黑。
林老先生没多问只是把锅里温着的粥和一小碟咸菜端到她面前。
青娥摸了摸她的头手有点凉。
三个人默默地吃了晚饭桌上的油灯芯噼啪响了一下。
夜里阿青躺在隔间的小床上听见外间林老先生翻来覆去压着嗓子咳嗽。
她知道老先生心里也搁着事。
无念和尚没了墨守规下落不明这镇子刚经历过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劫难水面下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平息。
第二天镇上传开了两件事。
一是木匠刘三天没亮就又跑到西头河滩去了对着河水又哭又笑说他梦见小闺女了闺女在河里冷喊他去陪。
几个早起的渔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回来人像是痴傻了一半嘴里反复念叨:“爹给你磨个小鱼……磨个小鱼……” 二是码头上老鱼头的船捞上来个东西。
不是鱼是个沉甸甸的、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长条木匣子。
油布缠得死紧泡了水更难解开。
老鱼头把匣子放在船头没打开也没声张只是蹲在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浑浊的眼睛看着来往的人。
阿青听到街坊议论脚步不由自主地又往码头挪。
码头上比平时热闹些不少人围着老鱼头的船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那黑乎乎的木匣子躺在船头像一口小棺材透着不祥。
“老鱼头这里头是啥?”有人壮着胆子问。
老鱼头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河里的东西能是啥?不是宝贝就是祸害。
” 这话让周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昨夜那场异象刚过谁都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色土布褂子、挎着布包的中年女人挤了进来。
她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憔悴眼角带着细密的皱纹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有种读书人才有的沉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戚。
她不是清江浦本地人口音带着点北边的硬朗。
“老人家”女人走到船边声音不高有些沙哑“这匣子能让我看看吗?” 老鱼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看它做啥?” 女人从布包里小心地掏出一张叠得发黄的纸展开是一幅毛笔画的、有些模糊的人像画的是个年轻男子眉目清秀。
“我找我弟弟”女人把画像朝向老鱼头和老鱼头脚边的木匣“他三年前搭船南下船在清江浦附近出了事人……没找到。
这匣子看着像他随身带的。
”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唏嘘。
运河上每年都吞掉不少人能找到尸首的是少数能找到遗物的更是凤毛麟角。
老鱼头沉默了一下用烟杆指了指那匣子:“你自己看吧。
是福是祸沾上了别怨我。
” 女人道了谢蹲下身开始解那油布。
她的手很稳但指尖微微发颤。
油布被河水泡得发硬缠得又紧她解得很费力。
阿青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
她看见那女人低垂的脖颈看见她用力时微微咬住的嘴唇看见她眼底那点强撑着的、不肯熄灭的希望。
“嗤啦——” 油布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头匣身。
匣子没上锁女人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盖子。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匣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本被水泡得发胀、字迹模糊的线装书一管折断的毛笔还有一个小小的、绣工精致的香囊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女人拿起最上面那本书封皮已经烂了她小心地翻开一页泥水混着墨迹糊成一团。
她又拿起那香囊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似乎想从那腐朽的气息里辨别出一丝熟悉的、来自亲人的味道。
她的肩膀垮了下去那强撑着的劲儿一下子泄了。
她没有哭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
“不是……”她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不是他的书。
他读的是新学不是这种……” 她慢慢把东西放回匣子盖上对老鱼头鞠了一躬:“打扰您了。
”然后转身拨开人群默默地走了。
背影挺直却透着无尽的落寞。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只剩下那黑木匣子还躺在船头像个被遗弃的谜题。
老鱼头磕了磕烟袋锅对一直没走的阿青说:“瞧见了?这河里沉下去的东西比漂上来的多得多。
捞上来一点也未必是念想兴许是另一把刀子。
” 阿青看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木匣子。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湿漉漉的匣子表面。
木头被水泡得有些发软带着河泥的腥气。
“这里面”阿青抬起头问老鱼头“装的是啥?” 老鱼头混浊的眼睛看着她:“装的是念想是过往是活人放不下的东西。
人死了东西沉了可活人心里还当它是个宝贝或者是个指望。
” 阿青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刘三失去了女儿疯疯癫癫;刚才那个女人失去了弟弟千里迢迢来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念想。
这运河吞掉的是活生生的人留下的是活人一辈子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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