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葬第195章 立锥
分完那点可怜的粮食南坡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
炊烟从那些破败的窝棚里稀稀拉拉地升起带着糙米和鱼腥的寡淡气味暂时压下了空气里的血腥与恐慌。
人们捧着碗蹲在自家棚口或坐在泥地上埋头吞咽着那点救命的食粮间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瞟向坡上那间草棚瞟向那个拄着树枝、站在棚口阴影里的年轻瘸子。
水虺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背上。
他知道那点粮食换来的喘息之机极其短暂也换来了更高的期待和更沉的压力。
他这条伤腿必须尽快好起来。
老篾头送来的草药膏似乎有些效果脚踝的肿胀消了一些颜色也不再是骇人的紫黑但疼痛依旧尖锐稍一受力就钻心。
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草棚里或坐在棚口看着乱岔河这摊死水在他眼前缓缓流淌。
阿青变得异常忙碌。
除了照顾老鬼、细仔和行动不便的水虺她还要应对时不时前来“请示”的南坡人。
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家为了抢一块稍微干爽点的栖身之地吵起来了;谁家孩子发烧了问能不能匀点草药;甚至还有人来问下次去河里摸鱼该往哪个方向下网…… 水虺开始还耐着性子听让阿青传话处理后来实在烦躁往往只听个开头就挥挥手让阿青自己拿主意。
阿青起初手足无措但被逼着也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她性子柔话不多但做事公道倒是平息了不少小纠纷。
南坡的人见她能说得上话对她反而多了几分尊重连带着对水虺棚子里的人也客气了许多。
水虺冷眼看着心里明白这是老篾头和阿青在无形中帮他维系着这个摇摇欲坠的“权威”。
他不能一直是个只能坐在棚里的瘸子。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光线变得柔和了些。
麻杆又来了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老头。
那老头比老篾头看着年纪稍轻些穿着一身勉强还算完整的粗布衣裳虽然也打着补丁但浆洗得还算干净脸上皱纹虽深眼神却不像其他流浪者那般浑浊带着一种采药人特有的、与草木打交道的沉静。
他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篓里面有些干枯的草叶根茎。
“水虺哥”麻杆恭敬地说“这位是住在河上游岔湾那边的钟伯是这一片有名的采药人平时不怎么到咱们这乱岔河来。
篾头叔特意托人请来的给您看看腿。
” 水虺有些意外看向那采药人钟伯。
钟伯也正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受伤的脚踝和额角的伤疤上停留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有劳。
”水虺示意阿青搬来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当凳子。
钟伯放下药篓蹲下身枯瘦但稳定的手轻轻按在水虺肿起的脚踝周围这里捏捏那里按按。
他的手指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骨头没事筋扭得厉害瘀血也重。
”钟伯检查完言简意赅地下了判断“先前用的药膏路子野见效快但去不了根容易留暗伤。
”他说着从药篓里取出几样不同的干草药又让阿青取来干净的破布和清水。
他将草药放在一块洗净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捣碎加入少量清水调成糊状。
那药糊呈现出一种深绿色散发着一股清苦的、不同于老篾头那药膏的气味。
“这药性子缓但能舒筋活络化瘀生新。
”钟伯一边将药糊仔细敷在水虺脚踝上用布条包扎好一边慢悠悠地说“每天换一次药。
七天之内这条腿尽量不要用力。
七天之后可以试着慢慢走动。
”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常年与山野打交道养成的从容。
敷好药他又看了看水虺额角的伤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纸包“这个化水清洗伤口能防溃烂。
” 水虺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不同于之前的温和凉意心里对老篾头的观感复杂了一分。
这老狐狸算计归算计做事倒是周全。
“多谢钟伯。
”水虺道了声谢示意阿青“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阿青给钟伯装点昨天分的米。
” 钟伯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不用了。
这乱岔河谁比谁好过多少?几把草药不值当什么。
”他背起药篓站起身看了看水虺又看了看这破败的草棚和周围的环境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伤好了有机会还是往远处走吧。
” 他说完也不等水虺回应对麻杆点了点头便转身佝偻着背沿着来路慢慢走远了那背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窝棚的阴影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水虺看着钟伯消失的方向心里默然。
走?谈何容易。
钟伯的到来和话语像一颗小石子在水虺心里投下了一圈涟漪。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脚踝那清苦的药味似乎驱散了一些棚子里原有的浑浊气息。
一直靠坐在棚口沉默不语的老鬼目光也随着钟伯离去久久没有收回。
他那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也因这采药人的出现和那句劝告掠过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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