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43章 栖凤番外
要论这架“栖凤”琴的来历得从五十年前的桐木岭说起。
那会儿江南的梅雨刚褪了潮气却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缠上了。
浑浊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漫过田埂把青黄不接的稻穗泡得发涨穗粒鼓鼓囊囊的却再也结不出饱满的谷粒。
桐木岭的老木匠沈石生背着半旧的工具箱踩着没脚踝的泥浆走了三天山路。
鞋底子早磨穿了露出的脚趾在泥水里泡得发白他就扯了把路边的茅草拧成绳缠在脚上血珠混着泥水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淡淡的红痕像一道断断续续的线。
他要找一棵能制琴的老梧桐。
这是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嘱咐的老人气若游丝眼里却闪着光:“桐木岭的断崖下藏着块‘凤凰骨’遇着懂它的人能发出天籁……你得把它寻来给它一条活路。
”沈石生揣着这句话在水灾里蹚了三天饿了就嚼口干硬的麦饼渴了就捧起路边浑浊的水囫囵咽下去时能尝到泥沙的糙。
第三日傍晚山雾刚散像被谁掀开了蒙眼的布。
沈石生终于在断崖下瞅见了那棵老梧桐。
树身粗得要两人合抱却被雷劈去了半腰焦黑的树皮像皴裂的老脸一道道沟壑里积着雨水风灌进树心的空洞“呜呜”地响倒像谁在低声哭。
可他凑近了闻焦糊味里竟透着股沉水香清冽又温润像埋在土里的老酒开盖时猛地窜出一股劲儿钻进鼻腔就不肯走了。
沈石生伸出手摸了摸树皮。
指腹陷进深深的裂纹里触到木头的肌理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掏出腰间的旱烟锅在树干上轻轻敲了敲“笃笃”的声儿像在打招呼:“老伙计我找着你了。
”烟锅里的火星子落在树皮上“滋”地灭了他却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团。
他在树下搭了个草棚。
四根松木棍是从附近砍的带着新鲜的断口裹着油布当顶里面铺着从家里带来的麻袋麻袋上还沾着去年秋收的谷粒。
白天劈木时斧头总像被什么拽着似的卡在致密的木纹里得用木槌“砰砰”地敲着斧柄才能往前挪半分震得虎口发麻到了夜里指关节肿得像发面馒头他就掏出随身带的烧酒倒在掌心里搓搓得皮肤发烫像有团火在烧才敢蜷在麻袋里睡。
草棚离树干不过三尺远他说要让木头先认认主人的气息。
“你得知道”他常对着树身喃喃“我不是要毁你是要给你第二条命。
”有回夜里下小雨他怕树淋着竟把油布扯了半块盖在树干上自己缩在草棚角落淋得打了半宿喷嚏。
守到第二十七天沈石生才敢动锯。
锯齿刚碰到树干就听见“咔”的一声脆响竟崩掉了个齿。
他愣了愣索性放下锯子坐在树旁给徒弟阿根写信。
信纸是从烟盒里撕的皱巴巴的他一笔一划写:“这木头有性子急不得。
它跟人一样得慢慢焐热了心才肯跟你走。
”信里还画了棵歪歪扭扭的梧桐树心圈了个圈旁边注着:“树心有结是宝得留着。
” 等终于锯开树身截面的年轮像摊开的书卷一圈圈绕着中心数下来竟有六十圈——这树活了一甲子。
最奇的是中心凝着块琥珀色的结鸽子蛋大小是几十年前被虫蛀后树自己慢慢长合的疤。
对着光看里面像裹着点金粉晃一晃竟像有流萤在飞。
沈石生捧着这块木头眼泪“吧嗒”掉在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结得留着。
”沈石生对赶来搭伙的徒弟阿根说。
那会儿他正拿着刨子贴着木面慢慢走木花卷着飞起来带着松脂的香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群金色的蝴蝶。
阿根是个毛躁性子见那结凸在琴身中央摸着硌手趁沈石生去溪边打水偷偷拿凿子凿了下。
沈石生回来见结上多了个白印像块疤抬手就给了阿根一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阿根半边脸发红眼里转着泪。
“你当这是劈柴?”沈石生的声音发颤指着那结“这是它的骨气!木头有灵你疼它它才肯听话!”阿根捂着脸见师父眼圈红了才知道自己闯了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说再也不敢了。
后来沈石生用了整整三个月磨那块结。
每天天刚亮他就坐在那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上手里攥着细砂纸一下下顺着木纹磨。
砂纸磨破了二十多张指尖磨出的茧子掉了又长露出嫩肉沾着木屑疼得钻心。
他就用布缠上接着磨。
有回阿根送饭来见师父磨得入神粥都凉透了喊了三声才听见。
“师父歇会儿吧。
”沈石生摇摇头指着那结:“你看它在变呢。
”果然那琥珀色的结慢慢显出了凤首的模样——不像别的琴那样规整喙部微微上翘带着点倔强倒像只刚从火里飞出来的凤鸟眼里还燃着光。
阿根蹲在旁边看见师父的手在抖却笑得像个孩子才懂那结不是碍事是琴的魂。
制琴最磨人的是上漆。
沈石生调的漆里掺了自家榨的桐油是去年秋天亲手摘的桐果在石碾上碾了三天才榨出来的带着点清苦的香。
还有从镇上药铺讨来的朱砂老掌柜说这是上好的辰砂能安神。
“这样漆色能随着岁月变深”他对阿根说“像人慢慢沉淀的性子越老越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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