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传第42章 浴火梧桐
琴行的门板“吱呀”落锁时暮色已漫过窗棂把琴箱的影子拉得老长。
梧桐姑娘摸索着点亮墙角那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裹着浮尘落在那架没人要的旧琴上。
琴身裂着道缝像谁没愈合的伤口七根弦锈得发乌摸上去糙得像砂纸按下去时尖锐的疼顺着指尖爬上来勒得皮肉发麻血珠刚冒头就被锈迹染成暗红——腥中带涩! 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指尖在弦上起落弹的还是那支听来的《秋江夜泊》。
起初调子总跑偏要么把平缓的江水流成了湍急的瀑布要么把夜泊的静谧弹成了闹街的喧嚣。
每当这时她就扬起手“啪”地一声打在自己脸上声音清脆得像碎冰在空荡的琴行里撞出回声。
“对不住这调子。
”她轻声说睫毛上沾着泪却逼着自己重新抬手——她总觉得调子是有灵性的你对它敷衍它就对你撒谎。
有回更漏敲过三响老板起夜路过琴行听见里面的琴声忽断忽续夹着压抑的呜咽像迷路的鸟在哭。
他推开门见梧桐姑娘正趴在琴上发抖指尖缠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红得发黑她却还在喃喃:“怎么就弹不出那江风的味呢?”老板站在门口看了半晌后来悄悄在她琴边放了罐猪油——那是他婆娘熬来擦冻疮的第二天见罐子空了琴箱上却多了层薄薄的油光想来是她连夜擦了弦… 日子像琴上的锈一层层堆起来又被指尖磨下去。
她的指尖结了层硬茧比琴案的木头还糙按弦时终于不那么疼了可心里的坎却总过不去。
“木头太硬弦太滑怎么也按不响心里的调子。
”她常摸着琴身哭眼泪滴在裂缝里晕开一小片深色“心里的江风是活的能绕着船帆打转转带着水汽的潮裹着渔火的暖可琴弦上的风是死的像被冻住的冰。
” 苏燕卿送绣活来时常撞见她坐在巷口的老梧桐树下。
春天就仰着头听风春风拂过新叶是“沙沙”的软像娘给她梳辫子时的手指;夏天就侧耳听蝉鸣蝉声稠得像蜜裹着日头的热;秋天最忙她守着落叶铺成的金毯听老叶坠地“噗”的一声沉响像爹扛着柴走过门槛的稳重听新叶旋落“沙沙”的轻响像自己小时候追着蝴蝶跑的欢;冬天就揣着手听雪雪粒打在瓦上“簌簌”的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
她把这些声响都嚼碎了咽进心里。
听猫跑过瓦顶“叮叮”的爪子声里她摸出了三花追蝴蝶时的雀跃弹进《秋江夜泊》的前奏里让江水漾起细碎的波纹;听狗打架时“汪汪”的蛮劲她品出了王屠户家大黄护食的憨揉进中段的风浪里让船板撞着礁石也带了点憨直;就连井壁渗水珠的“嘀嗒”声她都记在心里在调子最缓处轻轻一挑像渔火掉进江里漾开一圈圈暖…… 某回苏燕卿来看她正撞见她在缠布条。
新换的白布刚裹上指尖没一会儿就洇出红梅似的印子她却还在弹指尖在弦上跳得飞快像不知疲倦的蚂蚱。
“歇歇吧。
”苏燕卿按住她的手触到布下硬邦邦的茧心里一酸。
梧桐姑娘却笑了抽回手继续弹:“弦不记疼人得让它记住我的劲儿。
”话音刚落一滴血从布缝里渗出来落在琴身的裂纹里晕开小小的红像开了朵倔强的花。
这般过了三年琴行老板看着她把那架旧琴弹得发亮忽然叹口气:“那架‘栖凤’你拿去吧。
”他指的是墙角那架老桐木琴原是前朝秀才的物件琴尾刻着的“栖凤”二字已磨得浅淡却透着股温润的光。
梧桐姑娘愣住了摸着琴身的纹路哭了半宿后来用三年打杂的工钱抵了琴价抱着琴回破庙时脚步轻得像踩着云。
破庙里的菩萨像缺了胳膊她却在像前铺了三层干草又铺上自己最干净的蓝布衫——那是她用攒了半年的碎银扯的布袖口磨破了就摸着绣了朵梧桐花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她把琴放在上面像抱着个娃娃夜里就蜷在旁边睡听见琴箱里传来“嗡嗡”的共鸣总觉得是琴在跟自己说话。
那年中秋月色漫过破庙的窗梧桐姑娘第一次在“栖凤”上弹《秋江夜泊》。
指尖落下时琴箱的共鸣像江水漫过船板温润地裹住每个音。
她仿佛看见月光铺在江面上白得像霜渔火在远处明灭船桨“吱呀”一声搅碎了满河的银辉。
风从弦上掠过带着老桐木的香竟真有了江风的潮润——她终于把心里的江风吹到了弦上… 琴声从破庙飘出去缠在巷口的老梧桐上让叶子都跟着颤。
打更的老头站在巷口梆子忘了敲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漏了两更;卖馄饨的担子停在街角汤勺浸在锅里白雾裹着琴声让馄饨都多了层暖;连趴在墙头上的猫都不叫了竖着耳朵听尾巴轻轻扫着瓦片像在打拍子。
后来有回下暴雨雷鸣电闪的雨点子砸在瓦上噼里啪啦响像有人在放鞭炮。
梧桐姑娘却抱着琴坐在廊下指尖在弦上翻飞。
琴声穿透雨幕竟比雷声还执拗——先是平缓的起承像暴雨前的江面暗流涌动;接着调子陡转风浪骤起琴弦震颤得像要断却偏有股韧劲在最高处打了个旋又落回平缓像船在浪里颠了颠终究稳住了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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