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世间第56章 孤身上路
三日之期倏忽而过。
这三日潞州城表面风平浪静漕帮分舵内外却仿佛笼罩在一张无形的、紧绷的网下。
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于那扇通往陈骏所居厢房的侧门。
陈骏本人则深居简出除了每日例行前往文书房处理些琐碎卷宗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
他神情平静举止如常仿佛即将到来的远行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公务派遣那夜的生死搏杀与随之而来的心境剧变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可供外人窥探的痕迹。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紧锣密鼓、细致入微的准备。
他利用文书身份所能接触到的有限权限不仅仔细研究了韩弟子提供的那份简略路线草图更调阅了分舵存档的、更为详尽的漕运水道图与官道驿站记录在心中反复推演、比对默默勾勒出数条主次路径、沿途重要城镇、险要关隘、可能补给点以及万一需要时可作为藏身之所的荒僻地点。
他将“酒痴”所授关于意念沉凝、气机感应的法门运转到极致心神空明如镜反复模拟推演着路途上可能遭遇的各种险情——劫匪、伏击、盘查、追踪——以及每一种情境下最直接有效的应对之策。
那几式在生死关头磨砺出的保命杀招更是锤炼得近乎身体本能举手投足间隐隐带上一股收敛却不容忽视的锐利之气。
与此同时他利用外出采买些许个人用品的短暂机会凭借过人的谨慎和记忆极其隐秘地置办了几样东西:几包效用各异、气味轻微、易于隐藏的药材粉末(既有疗伤止血的良药也有能致人短暂晕眩或剧烈不适的偏方)一套从废弃文书中偷偷留下、质地粗糙但关键信息齐全、足以乱真的偏远州县空白路引文牒还有一小锭被他用特殊药水反复洗磨、彻底抹去所有印记、难以追查来源的碎银小心翼翼地缝进了贴身穿着的旧衫夹层之内。
这些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不为人知的底牌是真正危急关头可能逆转生机的依仗。
出发的前夜月色清冷透过窗纸在房中地面洒下一片斑驳的银辉。
陈骏最后一次仔细检视自己的行囊。
除了分舵配发的、装着那批标明为“药材土仪”的沉重木箱以及韩弟子给予的那袋作为盘缠的散碎官银属于他个人的物品简单得近乎寒酸:两套浆洗得发白的粗布换洗衣衫一双底子厚实、便于长途跋涉的麻鞋那柄饮过血、锋刃被精心打磨过的匕首几包自备的药粉和耐储存的干粮饼以及那卷视若性命、承载着“酒痴”玄奥理念的《养气心得》手稿用防水的油布包裹了数层紧紧贴身收藏。
他静立窗边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的、熟悉的分舵屋脊轮廓和摇曳的树影心中没有离愁别绪只有一种与过往彻底割裂、迈向全然未知的决绝以及一丝如同幼兽首次离巢、面对茫茫旷野时本能的空落与高度警觉。
第四日清晨辰时将至。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薄薄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潞州城。
运河码头上却已是人声鼎沸船工们粗犷的号子声、货物装卸时沉重的撞击声、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特有的活力与喧嚣。
三号码头一处相对僻静的泊位一艘中等大小的漕船已准备就绪船身吃水线不高显示货物并不沉重。
船头插着一面代表漕帮身份的三角令旗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飘动。
陈骏准时到达码头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背着那个简单的行囊神情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异样。
早已等候在船边的是两名作寻常水手打扮的汉子。
一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泛红手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名叫赵铁柱他眼神看似憨直但偶尔扫视四周时会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明与警惕;另一人则身材干瘦动作灵巧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不停透着股市井的油滑与机敏名叫王耗子。
这两人便是张彪明面上派来的“护卫”。
“陈文书您来了。
”赵铁柱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语气还算客气但目光在陈骏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王耗子则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却飞快地在陈骏的行囊和脸上扫过。
“有劳二位兄弟久候。
”陈骏拱手还礼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他敏锐地感知到这两人与其说是来保护他的更像是张彪安插在身边的眼睛和缰绳。
他们的客气流于表面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清晰可辨。
简单的交接后三人登上漕船。
船老大是个皮肤粗糙、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对陈骏并无过多关注只是指挥着船工们解缆、升帆动作熟练。
随着船身轻轻一震漕船缓缓驶离码头破开平静的河面向着下游驶去。
陈骏立于船尾目光沉静地望向后方。
潞州城那熟悉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模糊、缩小城墙、楼阁、熟悉的街景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这座承载了他数月惊恐、挣扎、屈辱与蜕变的小城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心中没有预想中的解脱与轻松反而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却又踏上了一座横亘于深渊之上、两侧皆是迷雾的独木桥前方是真正广阔无垠、吉凶难料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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